《薛仁貴征東·第十六回》

　　尉遲恭囚解建都　薛仁貴打獵遇帥

　　詩曰：

　　鳳凰山上鳳凰鳴，鳳去朝天番將驚。

　　請救扶余懷妙計(jì)，雄師百萬困山林。

　　話說那軍士報上：“萬歲爺，老千歲殺敗番將，追趕上去，不道中他詭計(jì)，身落陷馬坑，被他活捉進(jìn)營。小的們等候許久，不見消息，又不見首級挑出，一定兇多吉少?！碧熳勇犙裕瑖樀脺喩砝浜梗阏f：“徐先生，馬王兄被他捉去，決然有死無生，快些點(diǎn)將去救才好?！蔽具t恭道：“陛下放心，待臣去救來?！背⒄f：“尉遲王兄前去，須要小心。”尉遲恭道：“不妨。”按好頭上金盔，提了黑纓槍，跨上烏騅馬，帶了四員家將出營，徑往鳳凰山而去。遠(yuǎn)遠(yuǎn)望見山腳下帳房密密，想來這是番將守山的營寨。尉遲恭正想之間，抬眼看見道路上一人，并無手腳，象冬瓜一般。尉遲恭吃了一驚，忙喚家將前面去看。眾將奉命上前去看，忙來報說：“元帥，這就是馬老千歲，被番營斷去手足，還是活的。”敬德聞言：

　　猶如天打與雷驚，半個時辰呆住聲。

　　連忙把槍尖放下，槍桿向天，縱上一步，見馬三保這等模樣，不覺淚如雨下，叫聲：“老將軍，你怎的不小心，遭這樣慘禍？想你決不能活。有什眾話說，趁本帥在此，可要蔭封，還是怎樣？負(fù)痛快快說來，待我申奏朝廷?！瘪R三保被斬去手足，心疼不已，有口難言，只把口亂張，頭亂搖，眼內(nèi)淚如線穿。要近一步，又無手擎，又無腳掙，只把頭一仰一曲攏來了些。尉遲恭說：“你心內(nèi)疼痛，不必掙攏來，待我走近來便了?！本吹陆徊剑瑯尲赓N對馬三保當(dāng)心。這馬三保痛得緊，正不能夠死，用力挺起心來，正刺當(dāng)中。一位興唐大將，今日歸天去也。敬德連忙拿起槍尖，馬三保已合眼身故。尉遲恭吩咐家將抬到鳳凰城去。家將答應(yīng)，自去料理抬回。那尉遲恭說：“我此番要不為老將軍報仇，枉為一殿之臣。”

　　尉遲恭暴跳如雷，縱馬搖槍來到番營，呼聲大叫：“呔，小番快報你主兒番狗奴知道，說我大唐大元帥尉遲將軍在此，叫他早早出營受死?！毙》勓詧筮M(jìn)帳內(nèi)。蓋賢謨聞是大唐元帥尉遲恭，不勝歡喜，忙坐馬端槍出到營外，架住兵刃，哈哈大笑說：“呔，尉遲蠻子，我只道你有蘭頭六臂，原來你也是個平常莽夫?？茨隳昙o(jì)老邁，怎與魔家斗戰(zhàn)一二合？你不見路上此人么？不要照樣而死，那時悔之晚矣。”敬德聽說，心中益發(fā)火冒，大怒說：“你這狗奴有多大本事，敢把本帥標(biāo)下一員大將斷去手足，仇如海深。故本帥親來擒你，活祭我邦老將，以雪此恨。放馬過來，照本帥一槍罷?！泵o一緊烏纓槍，直望蓋賢謨面門上挑將進(jìn)來。蓋賢漠喊聲：“不好！”把鞭望槍桿子上噶啷一架，馬都退后十?dāng)?shù)步，沖鋒過去，圈得轉(zhuǎn)馬來。尉遲恭一心要報仇恨，捅的一槍，又望番將咽喉刺將過去。蓋賢謨用盡平生之力，架得開槍，手都震麻了，只得勒馬便走。敬德隨后追趕，蓋賢謨跑進(jìn)營去了。尉遲恭才到得營前，也是哄嚨一響，連人帶馬翻下陷坑中去了。這里撓鉤搭起，綁起帳房?；５猛膺呠娛棵笸P凰城。這且慢表。

　　單講蓋賢謨捉了大唐元帥，心中大喜：“我狼主向有旨意說：‘有人生擒得南朝秦叔寶、尉遲恭活解建都候旨發(fā)落，其功非小?！胰缃癜阉馊?，豈不是我之大功也！”主意已定，說：“老蠻子，你的造化，若不是我狼主要活的，我早已把你的手足也斷去了?！蔽具t恭氣得不開口。蓋賢謨吩咐囚入囚車，五千人馬護(hù)住，送往建都。仍扯起營盤，離了鳳凰山，竟走三江越虎城。

　　再說那鳳凰城內(nèi)，天子正在憂愁，思想王兄此去，未知勝敗如何。不想營外飛報進(jìn)來說：“啟萬歲爺，那馬老將軍被番兵割去手足，撇在大路，負(fù)痛不過，正碰著元帥的槍尖而死。因此把尸骸抬在門外，請旨定奪。”天子聞言，嚇得魂飛天外，魄散九霄，龍目中紛紛下淚。段、殷、劉三位老將軍渾身冷汗直淋，趕出御營，一見馬三保如此而死，不覺放聲大哭，走進(jìn)御營，哭奏天子，要求蔭封。天子降旨，即蔭封埋葬鳳凰山腳下。段、殷、劉三老將領(lǐng)旨，帶同軍士親往鳳凰山埋葬。忽然探子又報天子說：“啟上萬歲爺，元帥為馬老將軍報仇，追殺番將，也入陷坑，被他綁入營中，未知生死，故特飛報?！碧熳勇劥藞?，嚇得呆了一個時辰，方才叫道：“徐先生，為今之計(jì)怎么處？”茂功說：“陛下龍心韜安。馬將軍慘死，乃是大數(shù)，不能挽回。尉遲恭陽壽未絕，自有救星，少不得太平無事回來。”

　　不表君臣議論之話，再說那汗馬城先鋒張士貴。他奉旨停兵在城養(yǎng)馬，未有旨意，不敢攻打前關(guān)，所以空閑無事，日日同了四子一婿，在城外擺下圍場打獵。這九個火頭軍，每日均在別處打獵。不想那一天張士貴用了早膳，打圍去了。前營火頭軍正在那里吃飯，仁貴道：“眾位兄弟，日已正中了，我們快去打獵要緊?！敝芮嗟溃骸把Υ蟾?，我們與他去怎么？打得野獸來，又沒我們分。昨日辛辛苦苦打兩只頂肥壯麋鹿，都被大爺要了去?！比寿F道：“賢弟，你真正小人之見。兩只鹿有什么希罕？今日聞得先鋒大老爺，同眾位小將軍向北山腳下去了。我們往南山腳下，他們就撞不見了。”周青道：“哥哥說得有理。”

　　九人吃完了飯，各取了弓箭兵器，上馬出了汗馬城，向南山下去四十里，擺下圍場，各處追趕獐鹿野獸，打獵游玩。日已正午過了，只見遠(yuǎn)遠(yuǎn)一隊(duì)人馬，多是大紅蜈蚣旗。仁貴說：“兄弟們，你看那邊用大紅蜈蚣旗人馬，一定是東遼兵將，必有寶物在內(nèi)，所以有兵丁護(hù)送，解上建都去的。待我上前奪了來，或有金銀寶物，大家分分，有何不可？”周青聞言，大喜說：“快上去?！比寿F就縱馬將戟沖上前去，大喝一聲：“呔，番狗奴！俺火頭將軍在此，快快留下名來?！鄙w賢謨聽得，說道：“軍士你等須要小心保住。”即縱馬提鞭，呼一聲進(jìn)前大喝道：“呔，我把你這薛蠻子一鞭打死才好。前日在鳳凰城不曾取你之命，今日卻來送死么！”這仁貴想：“奪財(cái)寶要緊。”也不答話，喝聲：“照戟罷！”綽地一戟，直望蓋賢謨面門上刺來。蓋賢謨就把混鐵鞭噶啷一聲響，梟往一邊，馬打交鋒過去，圈得轉(zhuǎn)馬來。這仁貴手快，喝聲：“去罷！”綽這一戟，刺將進(jìn)來。賢謨喊聲：“啊呀?！钡褋聿患傲?，貼正前心透后背，陰陽手一番，哄嚨往那一首去了。薛禮趕上前來，這班番兵都散往四處去了。只留得一輛囚車，看他探起頭來，是個黑臉胡須的人。仁貴認(rèn)得就是尉遲元帥，倒嚇得面皮失色，拍馬便走。尉遲敬德見這穿白袍小將，好似應(yīng)夢賢人，大叫：“小將快來救我本帥?！本吹陆械酶吲d，那邊越跑得快了。敬德心下一想：“如今不好了，他殺了番將，救了某，倒跑去了。如今不上不下，丟我在囚車內(nèi)，倘番兵再來，被他便便當(dāng)當(dāng)割了頭，便怎么處？”此話不表。

　　且講仁貴急急忙忙跑過去了，八弟兄一見，連叫：“大哥！”總不回頭，只得大家隨后趕上。卻正遇張士貴父子打從東首兜轉(zhuǎn)來，見了仁貴，忙問道：“薛禮，你今日打了多少飛禽走獸？”仁貴把馬扣定，面色戰(zhàn)栗。張環(huán)倒吃一驚，忙問道：“你為什么這樣驚惶？”仁貴喘氣定了，叫聲：“大老爺，小人真正該死。方才正在那邊打獵，不料卻遇一隊(duì)番兵前來。我只道是解什么寶物往建都去的，故此飛馬上前，想奪來獻(xiàn)與大老爺。誰知并非是什么寶物，乃是尉遲恭元帥，不知幾時被擒，囚在囚車?yán)锩妫馔ǘ既サ?。所以小人殺了番將，散了番兵，飛馬就跑。望大老爺救救?！睆埈h(huán)說：“原來有這等事！他可問你名字？”仁貴說：“小人拍馬飛來，沒有這個膽量與他攀話。他叫我放出囚車，小人有主意，不去聽他，竟跑了來?！睆埈h(huán)道：“還好，你的命長，以后再不可道出仁貴二字，算為上著。你快些同弟兄們進(jìn)城躲避前營內(nèi)，待我大老爺去放他，送回鳳凰城就是了。”仁貴道：“多謝大老爺?！辈槐砣寿F同眾弟兄回營。

　　再講張環(huán)滿心歡喜，同了四子一婿，竟往南山腳下而來。果見一輛囚車，張環(huán)連忙下馬，上前說道：“元帥，末將們多多有罪了?！边B忙打開囚車，放出尉遲恭。敬德便問：“方才救我這穿白小將是什么人？”張環(huán)說：“這就是小婿何宗憲?！弊趹椕ι锨罢f：“是小將?！本吹碌溃骸盎鞄?！方才見的那一個人，明明不是這個模樣，怎么說就是你？難道本帥不生眼珠的么？我且問你，既然是你，為什么方才飛跑而走？”張環(huán)說：“小婿何宗憲到底年輕，不比老元帥久歷沙場。他偶遇一隊(duì)番兵，道有什么金珠財(cái)寶，故一時高興殺散番兵。看見元帥在囚車內(nèi)，不敢輕易獨(dú)放，所以飛跑來同末將父子一齊來放?！本吹碌溃骸盁o影之言由你講，少不得后有著落，悔之無及。去罷。”張環(huán)道：“請?jiān)獛浀胶柜R城中飲水酒一杯，待末將送往鳳凰城去?！本吹碌溃骸斑@也不消，有馬快去牽來。”張環(huán)答應(yīng)，吩咐牽過高頭白馬。尉遲恭跨上雕鞍，不別而行，徑往鳳凰城去了。

　　唐王正在相望尉遲恭，忽軍士報說：“元帥回營了。”天子聞言大喜。敬德走進(jìn)御營朝參過了，天子道：“王兄，你被番將擒去，猶如分剖朕心。難得今早回營，未知怎樣脫離？”尉遲恭道：“陛下在上，臣被他擒去，囚在囚車，活解建都。行至汗馬城三叉路口，遇一白袍小將殺退番兵，見了臣飛跑而去。停一回，張環(huán)父子同婿何宗憲前來放我。臣就問他此事，他說就是宗憲。雖脫離災(zāi)難，反惹臣滿肚疑心，想來那白袍小將一定是應(yīng)夢賢臣”。天子聞言便說：“徐先生，這樁事情必然你心中明白。救王兄者，是何宗憲，還是薛仁貴？”茂功笑道：“哪里有什么薛仁貴？原是何宗憲，元帥不必心疑。”尉遲恭說：“這樁真假且丟在一邊。那鳳凰山如今沒人保守，望陛下明日就去游玩一番，好進(jìn)兵攻打前關(guān)?！碧熳釉唬骸叭弧！奔唇抵迹罕姵急扛饕⌒?。此夜無言。

　　一到來日，眾三軍盡披掛在城外候駕，下面三十六家都總兵官上馬端兵，一班老將保定龍駕，出了鳳凰城，徑往鳳凰山。四下一看，果然好一派景致。但見：

　　紅紅綠綠四時花，白白青青正垂華。百鳥飛鳴聲語巧，滿山松柏翠蔭遮。有時澗水聞龍哨，不斷高岡見虎跑。玲瓏怪石天生就，足算山林景致奢。

　　那天子心下暗想：“地圖上只載得鳳凰山上有鳳凰窠、鳳凰蛋。如今到了此山，地界廣闊，知道這鳳凰窠在哪一個所在？”即降旨一道：“誰人尋得鳳凰窠，其功非小?！敝家庖幌?，這班老將保駕在此，那二十四家總兵官領(lǐng)了旨意，分頭各自去尋。

　　再表齊國遠(yuǎn)同著尤俊達(dá)尋到東首，忽見徐茂功立在那一邊，便開言說道：“徐二哥，你在這里么？”茂功道：“二位兄弟，你們可有尋處么？”國遠(yuǎn)說：“哪里見有什么鳳凰窠，鳳凰蛋？”茂功道：“兄弟，你豈不知鳳凰棲于梧桐？現(xiàn)在前面，你還要到哪里去尋？”國遠(yuǎn)道：“如此，這邊這幾株梧桐樹下就有鳳凰窠、鳳凰蛋么？”茂功道：“你去尋尋看，便知分曉了?！蹦驱R國遠(yuǎn)依了茂功之言，連忙尋到那梧桐樹下。只見一座小小石臺上，有一塊碑牌，好似烏金一般，赤黑泛出亮光，猶如鏡子，人多照得見的。約有一人一手高，五尺開闊。地下有一塊五色石卵，長不滿尺，碗大粗細(xì)，兩頭尖，當(dāng)中大，好似橄欖一般。推一推，滾來滾去。石臺底下一個穴洞，心想一定是鳳凰窠了。便說：“尤大哥，如今鳳凰窠已尋著，快報萬歲知道。這個石卵倒好，待我拿著玩耍?！彼p手來捧，好比生根一般，動也不動。那國遠(yuǎn)千斤石也拿得起來，這些小東西有多少斤數(shù)！拿他不起？兩個用力來拿，總拿不動，推去原卻浮松一般，推來推去，單是拿不動。大家自不信，好生疑惑。茂功走過來，見了笑道：“兩個匹夫，豈不曉此是鳳凰山上的圣跡！若然拿得動，早被別人拿去了，哪里還等得到你們兩個來？”二人聽說，也笑道：“是不差?！被厣砭妥邅韴笈c天子。天子大喜，同元帥、段、殷、劉四員老將來到梧桐樹下，跨上小小石臺。天子觀看，見烏金石碑甚是光亮，照得出君臣人影。天子說：“徐先生，此是何碑？”茂功說：“此非碑也，就叫鳳凰石了?！碧熳诱f：“既然鳳凰石在此，鳳凰為何不見呢？鳳凰蛋也沒有見來?！泵φf：“當(dāng)真鳳凰生什么蛋的？止不過象這些。圣跡底下這塊石卵，就是鳳凰蛋了。”唐王說：“先生之言說得有理。如今但不知鳳凰可在窠中不在窠中？若然見得鳳凰，朕萬幸也。”茂功道：“鳳凰豈是輕易見的？但陛下乃天子至尊，就見何妨？只恐臣等諸人見了，就是天降災(zāi)殃，只恐見不得。”齊國遠(yuǎn)道：“我們不信！哪有看不得的道理？偏要看看這鳳凰?！彼腿×艘桓裆?，來到鳳凰窠邊，透入里面，亂捅起來。

　　只聽見里面百鳥噪聲，飛出數(shù)十只麻雀，望東首飛去了。又見飛出四只孔雀，然后來了一對仙鶴。不消半刻，果見一只鳳凰滿身華麗，五彩俱全，三根尾毛長有二尺，飛來歇在鳳凰石上，對天子把頭點(diǎn)了三點(diǎn)。茂功道：“陛下，鳳凰在那里朝參了。”天子滿心歡喜說：“賜卿平身?！钡娺@鳳凰展開兩翅，望東首飛去了。朝廷說：“先生，方才這鳳凰，后分三尾是雄的，一定還有雌的在內(nèi)，不見飛出來。”國遠(yuǎn)說：“既有雌的，待臣再捅出來?！庇职阎裆彝絻?nèi)亂攪，只聽里邊好似開毛竹一般的響，國遠(yuǎn)連忙拿出竹梢，見飛出一只怪東西來了，人頭鳥身，滿翅花斑，象如今啄翁公一樣，登在鳳凰石上，對天子哭了三聲。大家見了，不識此鳥，獨(dú)有茂功嚇得面如土色，大罵國遠(yuǎn)說：“鳳凰已去，何必又把竹梢捅出這只怪鳥來？陛下，不好了，禍難臨頭，災(zāi)殃非小，快些走罷?！眹樀锰熳訙喩砝浜梗f：“先生，禍在哪里？”茂功道：“陛下，還不知此鳥名為哭鸝鳥，國家無事，再不出世；國家顛倒，此鳥就飛出。當(dāng)初漢劉秀在位，有此怪鳥歇在金鑾殿屋上，只叫得三聲，王莽心懷惡意背叛朝主，把江山棄得七顛八倒?！闭牵?/p>

　　就將飛劍靳怪鳥，誰知銜劍遠(yuǎn)飛騰。

　　不知天子見了怪鳥如何，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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