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薛仁貴征東·第二十回》

　　蘇文大敗歸建都　宗憲袍幅冒功勞

　　詩曰：

　　荷花開放滿池中，映得清溪一派紅。

　　只恤狂風(fēng)吹得早，鳳凰飛處走青龍。

　　那仁貴心中大悅，說：“蒙大老爺屢次施恩相救，小人將何圖報?！边B忙脫落白袍，與何宗憲換轉(zhuǎn)，兩件白袍，花色相同。宗憲穿了仁貴無襟白袍，薛仁貴反穿了宗憲新白袍。薛禮竟回前營內(nèi)，不必表他。

　　單講張士貴思想冒功，領(lǐng)了何宗憲，拿著薛萬徹尸骨離了營盤，來到鳳凰山上，進上御營，俯伏塵埃，說：“陛下龍駕在上，臣奉我主旨意，救駕來遲，臣該萬死。駙馬踹馬討救，前心受了箭，到汗馬城中開讀了詔書，就打箭身亡。臣因救兵急促，無處埋葬，燒化尸骸，今將駙馬尸骨，帶在包中，請陛下龍目親觀。”朝廷聽見此言，龍目下淚，說：“寡人不是，害我王兒性命了。”尉遲恭就開言叫聲：“張環(huán)，駙馬性命乃阻間判定，死活也不必說了。本帥問你，方才山腳下追蓋蘇文這穿白小將，是應(yīng)夢賢臣薛仁貴，如今在于何處？快叫他上山來?！笔抠F道：“元帥又來了，若末將招得應(yīng)夢賢臣，在中原就送來京了，哪里有什么薛仁貴。”敬德大喝道：“你還要強辯么，本帥因無認色，故親自將他白袍襟幅扯一塊在此，已作憑據(jù)，你喚何宗憲進來，配得著不必說了；如配不著，看刀伺候?！睆埈h(huán)應(yīng)道：“是?！背⒔抵?。宣進何宗憲，俯伏御營。張環(huán)道：“元帥，可就是這無襟白袍，拿出來對對看。”尉遲恭把這塊袍幅與宗憲身上白袍一配，果然毫無闊狹，花朵一般。尉遲恭大驚，他哪里知道內(nèi)中曲折之事，反弄得滿肚疑心，自道：“噯，豈有此理?！睆埈h(huán)道：“元帥如何，是狗婿何宗憲么？”敬德大怒道：“今日縱不來查究，待日后班師，自有對證之法?！泵⒐诓居执蛄艘粭l粗杠子，乃鳳凰山救駕，是一大功勞。朝廷說：“卿家就此回汗馬城保守要緊，寡人明日就下山了?！睆埵抠F口稱領(lǐng)旨，帶了宗憲下鳳凰山。一聲傳令，拔寨起程，仍回汗馬城。

　　且講天子回駕，降旨把人馬統(tǒng)下山來，凄凄慘慘回鳳凰城中，安下御營。朝廷見兩旁少了數(shù)家開國功臣，常常下淚，日日憂愁。軍師與元帥每每勸解。忽這一天，藍旗軍士報進營來，說：“啟上萬歲爺，營外來了魯國公程老千歲?！背⒙犚姵桃Ы鸬搅耍砩闲θ?，說：“降旨快宣進來見駕?！蓖膺呉宦晜髦?，召進程知節(jié)。咬金俯伏塵埃，說：“陛下龍駕在上，臣程咬金朝見，愿我王萬歲萬萬歲！恕不保駕之罪?！背⒄f：“王兄平身，這幾時沒有王兄在營，清靜不過；如今王兄一到，寡人之幸。不知你從水路來，還是旱路來的？”咬金說：“陛下，不要講起。若行水路，前日就同來了，何必等到今日？乃行旱路，同了尉遲元帥兩位令郎，蹈山過嶺，沿海邊關(guān)受許多猿啼虎嘯之驚，冒許多風(fēng)沙雨露之苦，才得到鳳凰城見陛下?！背⒄f：“還有御侄在營外，快宣進來。”內(nèi)侍領(lǐng)旨傳宣。尉遲寶林、尉遲寶慶來到御營朝見陛下，見過軍師，父子相見，問安家事已畢。寶林是前妻梅氏所生，寶慶是白賽花滴血，家中還有黑金錠親生尉遲號懷，年紀尚幼，因此不來出陣。天子又問程王兄：“中原秦王兄病恙怎么樣了，好歹如何？”咬金道：“陛下，秦哥病勢愈加沉重，晝夜昏迷不醒，臣起身時就在那里發(fā)暈，想必這兩天多死少生了?！碧熳余祰@連聲。程咬金見了軍師大人，回身叫道：“尉遲老元帥，掌兵權(quán)，征東遼，辛苦不過了?！本吹抡f：“老千歲說哪里話，某家在這里安然清靜，空閑無事，有何辛苦？”咬金又往兩邊一看，不見了數(shù)位公爺，心中吃驚，開言說：“陛下，馬、段、殷、劉四老將軍，并同眾家兄弟哪里去了？”朝廷聽見，淚如雨下，說：“總是寡人萬分差處，不必說了?！敝?jié)急問：“陛下，到底他們怎么樣？”天子忙把馬三保探鳳凰山死去，一直講到蓋蘇文用飛刀連傷總兵二十余員，嚇得程咬金魂不附體，放聲大哭，罵道：“黑炭團，你罪在不赦！我哥秦叔寶當了一生一世元帥，未嘗有傷一卒；你才做元帥，就傷了我眾家兄弟。你好好把眾兄弟賠我，萬事全休，不然我剝你皮下來償還他們性命?！背⒌溃骸俺掏跣?，你休要錯怪了人，這都是寡人不是，與尉遲王兄什么相干?！币Ы鹣聹I道：“萬歲一國之主，到處游玩，自然眾臣保駕。你掌了兵權(quán)，自然將計就計，開得兵，調(diào)兵遣將；開不得兵，就不該點將下去了。怎么一日內(nèi)把老少將官都送盡了?！背⒌溃骸安槐芈裨?，生死乃陰間判定，休再多言。過來，降旨擺宴，與程王兄同尉遲王兄相和?！眱?nèi)侍領(lǐng)旨，光祿寺在后營設(shè)宴，擺定御營盤內(nèi)，兩人謝恩坐下，飲過三杯，尉遲恭開言叫聲：“程老千歲，某有一件稀奇之事，再詳解不出，你可有這本事詳?shù)贸雒矗俊背桃Ы鸬溃骸皯{你什么疑難事說來，無有詳解不出。”敬德說：“老千歲，你可記得前年掃北班師，陛下曾得一夢，夢見穿白將薛仁貴保駕征東，老千歲你也盡知的。到今朝般般應(yīng)夢，偏偏這應(yīng)夢賢臣還未曾見，你道是何緣故？”程咬金道：“沒有應(yīng)楚賢臣薛仁貴，只有女婿何宗憲，穿白用戟。”咬金道：“老黑，既是他說女婿何宗憲，就不必細問了，諒他決不敢哄騙?！本吹碌溃骸袄锨q，你才到，不知底細，內(nèi)中事有疑，若說何宗憲，誰人知，他本事平常，掃北尚不出陣，征東為什么一時驍勇起來？攻關(guān)破城，盡不在一二日內(nèi)，勢如破竹。本帥想起來薛仁貴是有的，張環(huán)奸計多端，埋沒了薛仁貴，把何宗憲頂頭，在駕前冒功?！币Ы鸬纻儯骸澳阋娺^薛仁貴么？”敬德道：“見過兩遭，只是看不清楚。第一遭本帥被番兵擒去，囚在囚車，見一穿白將殺退番兵，奪下囚車，見了本帥，即飛跑而去。停一回，原是何宗憲。后來在鳳凰山腳下追趕蓋蘇文的也是那穿白用戟小將，本帥要去拿他，又是一跑，只扯得一塊衣襟，原是何宗憲身上穿無襟白袍。我想，既是他，為何見了本帥要跑，此事你可詳解得了么？”咬金道：“徐二哥陰陽上算得出的，為何不去問他？”敬德說：“我也曾問過軍師大人，想他受了張環(huán)萬金之賄，故不肯說明。”程咬金道：“二哥，到底你受了他多少賄，直說哪一日受他的賄?！泵Φ溃骸澳睦锸芩裁?？”咬金道：“既不受賄，為何不說明白？”茂功道：“果是他女婿何宗憲，叫我也說不出薛仁貴?！币Ы鸬溃骸皣啠愫迥莻€老黑，想來必有薛仁貴在張環(huán)營內(nèi)。前年我領(lǐng)旨到各路催趲錢糧，回來路遇一只白額猛虎隨后追來，我要在后生時，哪會懼，只因年紀有了，恐怕力不能敵，所以叫喊起來。只見山路中跑出一個穿白袍小將，把虎打出雙睛，救我性命。那時我就問他，有這樣本事，何不到龍門縣投軍？他說已二次投軍，張環(huán)不用。哪時我曾賜他金披令箭一支，前去投軍。想他定是薛仁貴?！本吹碌溃骸斑@里頭你就該問他名字了?！币Ы鸬溃骸爸灰虼颐χg，不曾問名姓。如今著張環(huán)身上，要這根御賜的金披令箭，薛仁貴就有著落了?！蔽具t恭道：“不是這等得的，待本帥親自到汗馬城，只說鳳凰山救駕有功，因此奉曾來犒賞，不論打旗養(yǎng)馬之人，都要親到面前犒賞御宴，除了姓薛，一個個點將過去。若有姓薜，要看清面貌，花十來天功夫，少不得點著薛仁貴。你道此計如何？”咬金說：“好是好，只是你最喜黃湯，被張環(huán)一番搗鬼，灌得昏迷不醒，把薛仁貴混過，那時你怎么得知？”敬德道：“這么一件大事，豈可混帳得的。今日本帥當圣駕前戒了酒，再去犒賞?！币Ы鸬溃骸翱谡f無憑，知道你到汗馬城吃酒不吃酒？”敬德道：“是啊，口是作不得證的，陛下快寫一塊御旨戒牌，帶在臣頸上，就不敢吃了。若再飲酒，就算大逆違旨，望陛下似正國法。”

　　天子大悅，連忙御筆親揮“奉旨戒酒”四字，尉遲恭雙手接在手中，說：“且慢，待我飲了三杯，帶在頸上?！本吹逻B斟三杯，飲在肚中。將戒酒牌帶在頸上，立在旁首說：“陛下，臣此番去犒賞，不怕應(yīng)夢賢臣不見?！毙烀πΦ溃骸袄显獛?，你休要逞能，此去見不到應(yīng)夢賢臣的?！本吹抡f：“軍師大人，本帥此去，自有個查究，再無不見之理?！泵φf：“與你打個手掌，賭了這顆首級”。敬德說：“果然，大家不許圖賴。此去查不出薛仁貴，本帥將首級自刎下來?！泵Φ溃骸爱斦婷?？”敬德道：“噯，君前無戲言，哪個與你作耍？”程咬金說：“我為見證，輸贏由我動刀?！泵φf道：“好，元帥去查了仁貴來，我將頭顱割下與你?！倍舜盍耸终疲幌鼰o話。不必細表。

　　到了明日清晨，先差家將去報個信息，朝廷降旨，整備酒肉等類，叫數(shù)十家將挑了先走。尉遲恭辭駕，帶了兩個兒子，離了鳳凰城，一路下來。

　　先說汗馬城張士貴同四子一婿在營歡樂飲酒，忽報進營說：“啟上大老爺，快快端正迎接元帥要緊。今日奉旨下來犒賞三軍，頃刻相近汗馬城了?！睆埈h(huán)聽見，說：“我的兒，趕快披掛。出了汗馬城，果見三騎馬下來。張環(huán)等便遠遠跪下，叫聲：“元帥，小將們不知元帥到來，有失遠迎，望帥爺恕罪。”敬德道：“遠近迎接，不來計較，快把十萬花名冊獻與本帥?！睆埈h(huán)說：“請到城中，犒賞起來，自有花名，為何就要。”尉遲恭喝道：“呔！你敢違令，拿下開刀。”士貴嚇得魂不附體，連忙說道：“元帥不必動惱，即取花名冊來便了。”志龍回身到汗馬城中，取來交與元帥。敬德滿心歡悅，接來與大兒寶林藏好，說：“此是要緊之物，若不取，恐被子他埋沒了薛仁貴名字?！?/p>

　　張士貴滿心狐疑，接到汗馬城中，另安下帥營一座。元帥進到里面，張環(huán)連忙吩咐備宴，與元帥接風(fēng)。敬德說：“住了你看我頸中掛的什么牌？”張環(huán)說：“原本帥爺奉旨戒酒在此，即擺接風(fēng)飯來。敬德說：“張環(huán)，且慢，本帥有話對你講。”張環(huán)應(yīng)道：“是?！本吹掠终f：“因朝廷困鳳凰山，幸喜你等兵將救駕回城，其功非小。故今天御賜恩宴，著本帥到汗馬城犒賞十萬兵丁，一個個都要親賞?；噬溪q恐本帥好酒糊涂，埋沒一兵一卒，是皆本帥之罪，故我奉旨戒酒。你休將葷酒迷惑我心，教場中還有令發(fā)。若有一句不依，看刀伺候?！睆埈h(huán)應(yīng)道：“是。”敬德吩咐道：“教場中須高搭將臺，東首要扎十萬兵馬的營盤，好待兵丁住在營中聽點；西首也要扎十萬人馬的營盤，不許一卒在內(nèi)。依本帥之言，前去準備，前來繳令。”張環(huán)答應(yīng)，同四子一婿退出帥營，說：“孩兒們，如今為父的性命難保了?！彼淖拥溃骸暗?，為什么？”張環(huán)道：“我兒，你看元帥行動，豈是前來犒賞三軍的？這分明是來查點應(yīng)夢賢臣薛仁貴?！睆堉君埖溃骸暗?，不妨事。只要將薛仁貴藏過，他就查不出了。”張環(huán)道：“這個斷斷使不得，九個火頭軍名姓，現(xiàn)在花名冊上，難道只寫其名，沒有其人？”志龍說：“爹爹，有了。不如將九人藏在離城三里外的土港山神廟內(nèi)。若元帥查點九人名姓，隨便眾人們混過，或者找兵馬頂了火頭軍，也使得的。”張環(huán)道：“我兒言之有理?！毕鹊浇虉鲋袀髁睿苍鸂I盤已畢，天色已晚。

　　當日張士貴親往前營中來。薛仁貴忙接道：“不知大老爺?shù)酱擞泻畏愿?？”張環(huán)道：“薛禮，我為你九人，心掛兩頭，時刻當心。不想元帥奉旨下來犒賞三軍。倘出頭露面，那時九條性命就難以保全。故我大老爺前來救你。離城三里外，有座土港山神廟，倒也無人行走，你等九人作速今夜就去，躲在廟中，酒飯我暗中差人送去。待犒賞完時，即差人喚你?！毖θ寿F應(yīng)道：“多謝大老爺?！闭f罷，連忙同了八名火頭軍，靜悄悄出了前營，徑往土港山神廟中躲避。

　　且說尉遲恭吩咐二子，明日早往教場。二子答應(yīng)：“是。”來日，張環(huán)父子全身披掛，先在教場中整備酒肉，少刻元帥父子來到教場，上了將臺，排開公案，傳令十萬人馬，安住東首營中。又吩咐尉遲寶林：“你將兵器在手，站在西首營盤。為父點過來，你放他進營，若有兵卒進了營，又復(fù)回出來，即將槍挑死?！睂毩謶?yīng)道：“是?！本土⒃谖鳡I。尉遲恭叫聲：“先鋒張環(huán)，你在東營須要小心，本帥點一人，走出一人，點一雙，走出一雙。若然糊涂混帳，不遵本帥之令，點一人走一雙，點二人走出一個，皆你張環(huán)之罪?！睆埵抠F一聲：“得令。”聽元帥令嚴，心中急得心驚膽戰(zhàn)，低低說道：“我兒，為今之計怎辦？我為父只道他沒有嚴令發(fā)下來，所以想隨便混轉(zhuǎn)來，頂那九個火頭軍。如今他這樣發(fā)令嚴明，那個當火頭軍好？”四子應(yīng)道：“便是?！?/p>

　　不表旁首張家父子心中設(shè)法，且說臺上尉遲元帥。他先把中營花名冊展開，叫次子寶慶看明，叫點某人：“有?！弊叱鰱|營，要到將臺前領(lǐng)賞。元帥從上身認到下身，看了一遍，才叫張環(huán)賞酒肉回西營去。寶林又點薛元，應(yīng)道：“有?！弊叩脚_前，元帥聽得姓薛，分外仔細觀看，見他穿皂黑戰(zhàn)襖，明知不是，賞了酒肉，回西營去了。往常犒賞十萬人馬，不消一日，快得緊的，如今有心查點仁貴，一個個慢慢犒賞，眼活費心。雖托長子端槍在西營看守，不當元帥用心，但眼光射在兩旁，恐兵卒混雜。點不上頭二百名，天色好已昏暗。尉遲恭父子用過夜膳，同張環(huán)父子共安下營寨，家將四面看守，不許東西兵卒來往。一到明日清晨，元帥升坐將臺，重使寶林到西營，點昨日幾名，今日仍是幾名不差。然后再點兵卒，才想到這三天把前營軍名冊展開，一個個點到月字號內(nèi)來了。這番張環(huán)父子在下面嚇得如土色，渾身冷汗，道：“我兒，如今要點火頭軍了，將何人應(yīng)點？為父命在頃刻，你們可有計?！敝君埥新暎骸暗?，聞得元帥好酒，如今奉旨在此，勉強戒酒，哪里耐得??？今日又是個南風(fēng)，不免將上好酒放在缸中，沖來沖去，臺上自然酒香，看元帥怎么模樣，然后見機而作?！睆埈h(huán)道：“倒使得?！本头愿兰覍ⅲ瑢⒏字嘘p的酒，倒來倒去。尉遲恭在將臺上，劈面的大南風(fēng)，果然這個美釀香氣直透，引得尉遲恭喉中酥癢，眼珠不看點將，旁首看他把酒倒東過西。正是：戒酒牌懸在頸中，定然取酒入喉嚨。

　　畢竟尉遲恭不知如何飲酒，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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